Friday, March 18, 2022

音響與音樂的差別?

 以前「音樂與音響」雜誌的創刊發行人,張繼高先生(筆名吳心柳)的名言:「音響只是手段,音樂才是目的。」而且,總是有些「非發燒友」,特別是有正式音樂教育背景的人們,見識到我們在音響系統上的投資,就會搖頭嘆息,顯出憐憫而略帶鄙夷的神情──接下來發出的典型評語大家應該都很熟悉,不在此浪費篇幅。

錄音工程師 David v. R. Bowles曾說:「發燒友喜愛好聲音與好音樂,而且努力從好錄音裡萃取出最佳聲音,來體驗音樂的全部層面。」把張先生「音樂才是目的」的精神,詮釋演繹得更加明白。能達到這種境界,當然最好,但若有人大方地承認自己純粹只是為玩音響,沒什麼其它崇高的目的,倒也值得敬佩。原因之一是,這麼不虛矯的性情中人,在這世界上已經難見。其二,仔細去想,音響與音樂之間的分隔,真的有那麼大的鴻溝嗎?

以前我在密西根大學唸書時,曾經和一位音樂系的美國學生,在一場音樂會開始前,有過關於這個話題的小辯論。當時,我提出的論點是:

坐在好位置聽現場演出時,除了視覺上吸收到的資訊外,是否也在聽覺上得到比聽錄製音樂時,多出甚多的音樂情報?答案是肯定的。所以,如果一套家用音響能播出接近現場的效果,那不就意味著,它拉近了我們與演出者,甚至作曲者的距離?換句話說,音響之於音樂的貢獻,是絕對存在的事實面對我的雄辯,對方以沈默聳肩回應,之後就到了入場就坐的時候了,話題因此結束。所以我也無從知道,到底是說得讓對方啞口無言,完全信服,還是我的論述過於荒謬,不值得再費口舌反駁?

發燒友之間互動,不時出現的情景是:A先生與我到B先生家去聽了調得出神入化的系統,實在是挑不出什麼毛病。離開之後的路上,A對我說:「他不懂什麼音樂啦,何必花那麼多精神,還用那麼貴的機器。」如此一來,所謂的「不懂音樂」,好像成為了打橋牌時的王牌(trump cards),可以吃定/否定其他人在音響上的任何優勢。而且,邏輯上的延伸,似乎意味著,若脫離了音樂,音響本身的文化層次並不高。

日本作家村上春樹,於「和小澤征爾先生談音樂」書中,大方地承認,他自己沒受過任何正式音樂教育,就是喜歡聽音樂。即便如此,他還是可以和小澤對談得十分深入,而且還提出許多令大師敬佩的見解。所以,這算不算「懂音樂」?

以前在台灣的中學時代,為了聯考,重複練習各式題目,也背了大量書上的東西,這些後來大部分都沒在實際工作上用到。但其中有些基礎知識(像健康教育?),對成人之後的生活還是有正面影響。玩音響的人,除非純粹是靜態地欣賞機器外觀,否則在調聲音,試機器等過程中,反覆地聽了各種錄音,應該漸漸可以從中得到一些良性的潛移默化。例如,大多數人沒有絕對音感,但音響聽久了,腦子裡就會有印象,60Hz的哼聲是什麼樣子。處理過房間低頻問題的,也大概可以聽出,150 Hz 以下,有突出或凹陷的大概頻率數值。此外,有經驗的發燒友,多半可以聽出一個系統播放鋼琴,弦樂等樂器聲音的優劣。在某種程度上,這是不是和專業音樂演奏家挑選自己用的樂器時,分辨聲音的能力,有類似之處?因此,在玩音響的過程中,是否不知不覺,也「懂了」一些音樂?

包括我在內的許多發燒友,應該會有這種經驗:換了機器/線材,或作了某個調整(tweak),忽然發現從同一錄音裡,聽到了之前未曾察覺的細節,像是小提琴手運弓的手法,或定音鼓輕擊的表情,等等。這些音響上的細微處,算不算音樂的細節呢?而這些細節給我們音響上的感動,與純粹是音樂的感動,有多少分別呢?

 在許多的領域,所謂的懂與不懂之間,其實就在於會否用該領域的「專業詞彙」(lingo)來表達想法,及與人溝通而已。例如葡萄酒,知道一些酒莊名字,能用華麗的形容詞描述酒的味道,就可以博得不少人的尊敬。但在許多的情況,這種「懂」,反而造成國王新衣效應,使人失去獨立判斷的能力。密西根大學的學長,台灣酒界名人黃教授的妙語:「有些酒就是要知道它的價值和稀有程度,才會覺得好喝。」在音樂方面,這種類似情況也很多,在此就不再舉例。

村上春樹指出,正因為他是門外漢,在聽音樂時會特別專心,不去想一些專業層面的東西,而且保持了旺盛的好奇心與坦誠虛心。所以,我輩音響玩家,即使被貼上不懂音樂的標籤,其實也不必太在意吧。